当百灵鸟唱歌的时候

当百灵鸟唱歌的时候 唉，我这个团干部太笨啦！我花了多个月心血，和全车间有名的后进青年小茅交了个好友。没想到，嗨，真陷进了这无形的坑里！我也知道，青年人，不会是铁板一块的。前些日子，大家儿苦口婆心的，小茅也不是没有起色。可这会儿，大家儿忙着开展百日出满勤无废品活动，她却半天没在车间露面。一露面，嗬，满面红光，天堂发亮，还说早起是“肚子疼，歇了”！问她病假条，她眼珠儿一翻，双肩耸了两下，还哼了那么一声：“随便吧，画事假！大不了扣7毛钱！”听听啊：一席话把我堵死喽！这小子，那副吊儿郎当的稀松劲儿又回来了。当钳工的，攥着钢锉上下飞忙，来不得半点清闲。可她，时不时却用锉把顶着下巴颏儿，那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车间天窗外那湛蓝的天空。这天下了班，我发觉她又多了种毛病。原来她喜爱将大拇指、二拇指和中指挤在一块儿，又快又响地打榧子；喜爱抽完了烟，用这大拇指、二拇指和中指夹住，飞一样地将烟头弹出三、四米远。这些坏习惯全部在我们的共处中逐步消失了。可这会儿，她把油渍麻花的工作服搭在肩头，不时抬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伴随一只轻捷的雀儿从我们头顶擦过，她嘴里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声。那雀儿听到哨声，在她头顶兜了个圈子，箭通常朝厂区小花园飞去。这下可把我和正在小马路上行走的人吓了一跳，不少人用厌恶的眼光扫着小茅。几位年纪和我们相仿的姑娘回过头，从嘴角投过来两个鄙夷的词：“讨厌！”紧接着又是：“流氓！”小茅咳了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眼睛盯着个身材偏胖的姑娘：“呸，胖猪一口，也有资格品我！”说完紧走几步，追到姑娘们身后，示威似地又吹起口哨来。这下可花哨：一会儿象蟋蟀，一会儿如蝉鸣，唬得姑娘们四处逃散，而她却站在路旁，双手叉在腰间哈哈大笑！“小茅，小茅！”我又气又恼，冲过去扯住她，“干什么你！你，唉”小茅好像醉了似的，她停住了笑。在这瞬间，我发觉她的眼角里淌出了泪花。我用手帮她抹去泪水，看到了她眼中闪着一个男孩子遭到姑娘们鄙夷以后所惯有的那种愤懑和狂怒的光泽。这种光泽，使我的心微微有些颤动：她的自尊心确实是太强了，可自尊是自尊，谁能认可这怒火的爆发是合情合理的呢？反正，小茅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转变，自己把刚形成的“新小茅”的形象全给毁掉了！逐步地，团支部内部分早就对我的行动持非议态度的同胞，开始以教训的口气劝戒我了。我的心真象沉到了脚后跟！刚有些眉目标发展培养计划告吹了。我绝望得真想哭一场。因为我费了那么多心血，注入了那么大的热情，而回报我的，却是如此劈头盖脸的冰雹星期天的早晨，我骑自行车去车间团支部书记家，研究春游的事情。途经阜城门立体交叉桥时，被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吸引住了。这是干什么的呢？是自由贸易集市？推车走到跟前，才看清这是鸟市：多种多样的小摊，多种多样的鸟儿，用五光十色，各有特点的鸟笼子盛着，琳琅满目。光怪陆离的人群中，多是秃了发、托着铜水烟袋的老人，也有些留着长头发的青年。倏地，我站住了。哦，小茅！她依在杨树上，手托一个铜棍儿编的小鸟笼子，里面装一只怪漂亮的雀儿，正和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黑长袍，一只手拨弄着两个大钢珠团团转的老汉聊天。突然间，鸟市另一头哄叫起来，一位老汉提着个黑布罩着的鸟笼子，被大家簇拥而来。老汉走到小茅身边，小茅竟弯下腰，冲她鞠了一躬。就在老汉把鸟笼挂在树上的一刹那，她把自己的鸟笼也挂在了旁边。老汉手托黄铜水烟袋，呼噜呼噜地抽起来。抽完了，唰地揭去鸟笼布，笼中的鸟儿立即叫起来。那叽啾叽啾的声音婉转动听，清脆流畅，周围的人变得那样静，只看到小茅的嘴在微微地一张一合二十多分钟后，似乎小鸟叫累了，叫乏了，最终在一片欢呼声中停住了欢鸣。在欢呼的人群中，老汉显得那么自豪，那么傲慢！她微笑着冲大家点点头，轻轻罩上鸟笼布，晃了几下，迈腿就走。人群继续簇拥着，我看见小茅也慌忙取下了鸟笼，不由得心中的火又冒了起来。我紧赶几步，大声叫道：“小茅！”小茅几乎打了个激灵。她回过身，眼睛还是眯缝着：“哦，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途经这儿，下车看看。想不到碰上了你。”“你？你也喜爱鸟儿？”“可能巴。”“那老头儿，人称胡大爷。”小茅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的笑靥，“她那只百灵鸟硬是棒！上回一个外国人听了鸟叫后，立即要用自己那辆英国凤头加紧轴换。你猜怎么着？胡大爷说不稀罕那玩艺儿，硬不换1为我们国家全部增了光！”“你呀！”我忍无可忍，真想把她那鸟笼夺过来，把那个雀儿掐死，“你年纪轻轻，不学上进！有时间看点书，搞点革新，有点作为不好？”小茅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热烈的眼光逐步变成了冷漠和陌生。最终，她咬了下嘴唇，火冲冲地说：“你我问你，我月月完成任务，不出废品，还不成吗？歇了几天，是我不对。可吹个口哨就算流氓？养个鸟就算落后？莫非非得除了干活就捧书本儿？你说我无知，哼，可我昨天听人家讲，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你听说过吗？”她的脸变白了，嘴角直溅唾沫。完了，说声“好啦，我告辞了”，小心翼翼地拎着鸟笼，没好气地一跺脚，扭身而去。得，全完了。我呆呆地站在杨树旁。是啊，小茅这些个月是月月超额完成任务的。可出勤率低、吹口哨，这些又该归入哪个范围呢？团训班学来的那套心理学知识呢？唉，不顶用，真捋不出个头绪来。怪事儿总是成双成对而至。小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迷上了录音机。这小子，还挺能吃苦的。她节衣缩食，真攒了120元钱，买了一台“松下”牌。有了录音机，她似乎全身心全部沉醉了进去，上下班时还带着，不过严严实实地锁在了生活用具箱里。我有些诧异：莫非她也卷入了英语自学热？但很快，我就推翻了这种猜测。一天，我下班骑车跟着她，见鬼，她又奔鸟市去了！看样儿，她是真迷上了那鸟儿。第二天，她来得晚了一点。到了车间，刚换上工作服，车间主任就找她去加工一件急件。她急急忙随主任去了，竟忘了锁上淡黄色的生活用具箱。我悄悄把它打开，把那录音机悄悄拿出来，一按开关，磁带立刻转动起来。唉，和我的想象满拧：这里录的既不是英语，也不是邓丽君的流行歌曲，风靡一时的迪斯科舞曲；却是独特的、清脆悦耳的、连续不停的鸟鸣声。真有意思，当代化的设备，却成了为最古老的娱乐形式效力的工具了！我正皱眉听着，猛地身后打雷似地响了一声：“好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