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登池上楼》

谢灵运登池上楼谢灵运生于东晋后期，他的祖父是谢玄，谢玄的叔叔是东晋有名的宰相谢安。是世家大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谢灵运生下来不久，父亲去世。家里人因子孙难得，惟恐他养不大，所以把他送到别人家去寄养，直到十几岁才回来，因此谢灵运有个小名叫“客儿”。他博览群书，文章写得特别好，几乎没有人赶得上他，而且他出身名门，从小鸠继承了康乐公的爵位，因而养成偏激、豪奢的性格。他穿衣服要穿最讲究的，坐车也要坐最豪华的。刘裕的长子刘义符，即位时只有十七岁，政权掌握在大臣徐羡之等人的手上。史书记载，谢灵运这个时候就在朝中“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就是说，他毫无顾忌地煽动朝廷里的斗争，批评那些执政者这个不对，那个也不对。激怒了执掌政权的徐羡之等人，于是就把他外放到永嘉去做太守。永嘉在现在的温州附近，山水风景很好。谢灵运怀着满腔的不平，满腹的牢骚到了永嘉，不肯管理政事，恣意游山玩水，有时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他在那里只做了一年太守，就辞官不做了，回到他会稽的家中。这首登池上楼，就是谢灵运外放到永嘉做太守时，病好后初春登楼时所写。这里的“池”，在永嘉（温州）西北三里，积谷山的东面，现在叫“谢公池”。登池上楼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zuo）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卧疴（e）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qi6）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quqin）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bin）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1、2句：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潜虬：虬，是传说中有两只犄角的小龙。潜虬，就是藏在深渊之中还没有飞升出来的龙。幽姿：是一种幽隐的姿态。媚：有美好的意思，在这里做动词用，显得美好。飞鸿：是天上高飞的鸿雁。这两句是说：潜虬的可爱在于它那幽隐的姿态，飞鸿的好处在于它那嘹亮的声音。这反映了诗人内心的矛盾：隐有隐的好处，仕也有仕的好处，我到底该走哪条路？3、4句：薄霄愧云浮，栖川怍（zuo）渊沉薄霄：靠近云霄。栖川：栖止在川谷之中。愧和怍，都是惭愧的意思。这两句是说：要是想靠近云霄，你就该高高地飞起来，要是想栖止于川谷之中，你就该深深地沉下去；可是惭愧得很，我既不能够做到高高地飞起来，也不能够做到深深地沉下去。前四句在结构上很紧密。潜虬住在水里，所以第四句“栖川怍渊沉”承接的是第一句“潜虬媚幽姿”；飞鸿飞在天上，所以第三句“薄霄愧云浮”承接的是第二句“飞鸿响远音”。但“潜虬”这两句说的是物；而“薄霄”两句中却由于用了“愧”和“怍”两个动词而出现了隐藏在背后的一种属于人的感情。从物到人，这是一个生发的过程。第五六句：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进德”：指的是在道德、文章、事业上有所建树，但实际上这里的意思还是指的做官。这两句说：追求做官，我的聪明才智是不够的；但退隐归农呢？体力又担当不了。这真是无可奈何了！你到底选择哪里作为你的安身之处呢？这也从反面衬托了陶渊明归隐田居的痛苦有多么的深！陶渊明选择了归隐作为自己人生立足的所在，说“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但谢灵运不行，他始终找不到一个能够安身和安心的所在。归隐他体力上担当不了种田，做官呢？他也不能安分做官。他出身豪门贵族，宋武帝刘裕不过是谢玄部下刘牢之军队里的一个小军官。刘裕后来做了皇帝，谢灵运要想保全自己家族的地位就只能屈身侍奉他。以谢灵运的门第和身份来说，这是一种屈辱，他在内心深处是不甘心的。而且，谢灵运还在刘裕的对头刘毅手下做过参军，后来刘毅被刘裕消灭，因此在谢灵运心中除了那种屈辱的感觉之外又加上了一份猜忌担忧的心理。更何况，谢灵运还和刘裕的次子庐陵王刘义真关系很好，但刘义真在争夺帝位之中是一个失败者，在刘裕还活着的时候就被遣出京都，后来终于被杀。对此，谢灵运心中又有许多牢骚和不平。他处在这么多矛盾与猜忌中，本来已经很危险，不幸的是，他的性格又如此任纵、骄奢。因此，他终生都不能“得其所”。包括后来宋文帝刘义隆，请他回到朝廷来做官，让他整理秘阁图书，撰写晋书。但谢灵运不是一个可以安下心来做事的人，仅“粗立条流，书竟不就”。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参政的材料，但皇帝又不用他。第7、8句：徇禄反穷海，卧疴（e）对空林。徇禄：徇，有以身相求的意思。徇禄，指追求禄位。他说我为了追求禄位，来到了荒凉的滨海地区永嘉。来了之后他就生病了，每天躺在床上，周围都是寂寞的空林。第9、10句：衾枕昧节候，褰（qi）开暂窥临。这两句是说，我卧病在床，糊里糊涂的连季节气候的变化都不知道了；今天我的病稍微好一点儿，我就用手拉开窗帘偶然向外眺望一下。第11、12句：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quqin）。是说，我侧着耳朵听一听海水的波涛声，抬起头来看一看高山的起伏。第13、14句：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这样一看一听，诗人就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初春的阳光已经完全改变了残冬的寒冷第15、16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是谢灵运诗歌最有名的一句诗。作为对句来说，“池塘”对“园柳”，“春草”对“鸣禽”，都不十分整齐，但正是由于不十分整齐，所以显得很自然、很放松。这两句完全是直接的感发：池塘之中生出了一片碧绿的春草，园中的柳荫里每天都有不同的鸟在啼叫。后来元好问“论诗绝句”评论谢灵运这两句诗说：“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其实，这两句之所以成为名句，还有一个故事：谢灵运有个族弟叫谢惠连，诗写得很好。但他的父亲不喜欢他。谢灵运和这个弟弟很谈得来，说是“每对惠连，辄得佳语”。后来谢灵运写这首登池上楼的时候，一整天也想不出好句子，但刚一睡觉，就梦见了谢惠连，醒来就写出了这两句。他自己说：“此语有神助，非吾语也。”这两句诗在全诗中可以算得上警句。这首诗中，也只有这两句是自然的感发。第17、18句：祁祁伤豳（bin）歌，萋萋感楚吟。这两句用了典故。前一句，见于诗豳风七月的“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意思是，春天的白天那么长，采蘩也采了那么多，但采蘩的女子心里很悲伤，因为她快要出嫁了，不久就要跟着丈夫远离父母而去。所以，谢灵运的这个“伤”，伤的是离别。后一句，见于楚辞招隐士的“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意思是，所招的那位隐士到山里边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眼看又是一年的春天了。注释里说这两句是因为看到春天的景色而引起对古人歌咏春天情景的伤感情绪的共鸣。我觉得联系前面引用诗经的内容，作伤离别好于伤春。而谢灵运自己，就是被迫离开了首都，来到如此遥远的海边。所以他从眼前的春日景色就联想到诗经和楚辞里所写的离别，因而产生一种感伤之情。第19、20句：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他说，如果你孤独地生活，就会觉得日子很长很长；如果你离开了自己的伙伴，就总是感到内心的感情无处安排，也就是说，他的内心之中总是有一种找不到归属的感觉。最后两句：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谢灵运的山水诗托着一条玄言诗的尾巴。就是他在写山水时常常在结尾要点缀上几句谈名理的句子。这两句说，难道能够坚持操守的只有古人？可以避开尘世而不怀有苦闷的这种操守，在我这里就可以得到证明！“无闷”出于易经乾卦文言的“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意思是，有才德而隐居的人不为世俗所移，不求成名于世，甘心退隐而没有烦闷。这是古代儒家的一种修养。谢灵运真的有这种操守吗？不是的，魏晋尚清谈，他只不过是把古人的话套过来清谈一番而已。